年輕的丞相接了公主殿下的奏折，又向皇帝陛下行過禮後便慢慢走了出去。

明華看著他的背影，恍惚間似是回到了十六歲初雪那一日，爹爹的上安宮門前禿樹掛雪，她第一次見到弱冠之年的容暉。

彼時的容暉還不是一人之下的丞相，沒有經歷過宦海浮沈，他還只是一個少年郎，眉宇間滿是溫潤，笑著看向明華道：“微臣見過公主殿下。”

後來她同他相攜游園、泛舟湖上，宮中與京城幾乎人人都瞧見過公主殿下與容大公子出雙入對的身影。

那時所有人都會以為容大公子會是明華公主的駙馬，可是在公主殿下十七歲生辰的那一日，皇帝陛下為自己的嫡長女舉辦了盛大的宴會，邀請了京都城中所有貴族女眷，甚至還有外邦王妃王後出席。

在眾目睽睽之下，眾人心中內定的駙馬爺攜著一個溫婉美麗的女子出席，他垂眸向眾人介紹，那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兵部尚書之女雲婉月。

到如今已然過去一年有餘，可是明華每每想起那個場景，那種難堪都會慢慢爬上她的臉頰。

“明華！明華！”

皇帝陛下叫了好幾聲，才叫得自家閨女回過神來，他望著明華臉上掩不住的苦澀，氣得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朕就不該放過容暉這個小子！”

明華輕輕笑了一聲：“爹爹，說起來我也從未跟容暉表白過心跡，他也不曾啊！”

長壽帝還是餘怒未消：“這叫什麽話？當初滿宮都是心照不宣，不然他另娶以後怎麽總有長舌婦議論你？”

皇帝陛下一向是不跟閨女說她被議論的事的，可現下一時趕著說出口後，他很快就後悔起自己的話，又心虛地捂了嘴。

明華倒沒覺得有什麽，旁人的閑話總是對在乎的人傷害最深，她又不在乎，那些人又不敢到她面前多嘴多舌，對她來說還真不叫事情。

“沒事的爹爹，姻親不成您才更要好好使喚他，容暉那個人是有真才實學的，多讓他為您做事，您才不虧啊！”

明華說完這句話，見皇帝陛下還是有不少話要說的樣子，便借口頭暈想睡急急地離了上安宮。

回到平安殿的明華長出了一口氣，她將自己的梳妝匣打開，有一把看起來小巧精致的折扇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那是容暉送給明華的新年禮物。

明華看了一會兒，突然用力地將之關上。

她一直覺得自己對於容暉的心態是灑脫的，因此才會毫無妨礙地相看新的男子。

可是今日公主殿下才發覺，自己所謂的挑剔看似像是不肯將就，其實還是隱隱在與容暉較勁兒。

她不能找一個比他差太多的男子過這一生。

“該放過自己了。”明華喃喃了一句，正巧被端茶進來的欻欻聽見，小宮女疑惑地問道：“公主，您在說什麽呢？”

明華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沒什麽，對了欻欻，在宮裏呆著悶不悶啊？”

欻欻連忙點頭道：“很悶啊！以前公主您還時不時地出宮去玩，現下為了看那些歪瓜裂棗都得拘在宮裏了！”

聽得欻欻的形容，明華沒忍住笑出了聲，隨即她便道：“那我們出宮去玩幾天可好？”

欻欻先是激動地點頭，隨即又納悶道：“聖上肯讓公主您現在出宮？奴婢還以為您得再相看幾位公子，聽說貴妃娘娘還命人去萬國驛館裏聯系國外來的世子呢！”

明華聽傻了，她知道張貴妃對她出嫁這事一向上心，可是她沒想到張貴妃能這麽拼，要知道這位國宴上碰見那幾位樣貌奇特的外國世子都不願多看一眼的！

“這樣的話，我們更得走了，越快越好！”

張貴妃忙著為明華操心，自然就對自己的親生女兒有所忽略，平順起初還能心態平和地等著明華找到夫婿趕緊嫁出去，那樣她就是宮裏最尊貴的公主了。

可是這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明華還是沒看中任何人，平順就開始等不下去，她甚至懷疑她的這位皇姐及就是故意在折騰她母妃並不想出嫁。

當然她這個想法一說出來就被張貴妃駁斥了。

“你是不是瘋了？給明華相看一事是你母妃自己攬下來的，你這麽胡說叫你父皇聽見，咱們這段時間的努力可都白費了！”

說罷，貴妃娘娘便急急地出去了——她的大哥已然帶回來了關於萬國驛館那邊的回信，她得出去看看。

平順眼睜睜地瞧著母妃出去了，恨得一跺腳。

她的宮女琴弦怯生生地走了過來，生怕自己會成為平順公主的出氣筒。

不過平順沒打算打宮女出氣，她開口道：“服侍我換衣裳，我們去禦花園走走。”

今日的禦花園倒是熱鬧，平順一進去便發現了四公主和順與五公主溫順的身影，她連忙揚聲叫住了二人。

這二位公主乃是一母所出，生母是裕嵐宮的裕妃娘娘雲氏，兵部尚書的庶妹，失寵了許多年，以至於四公主與五公主對著強勢的三公主平順都是唯唯諾諾的。

五公主膽子小，一聽她三姐的聲音就開始身子打擺子，被四公主一把扶住，然後姐妹倆回身對著平順行禮：“見過三姐。”

三位公主就近便去了一旁的涼亭坐著，有宮女去端茶水點心，而其他的宮女都被平順公主遣了下去。

四公主一看這個陣仗就知道平順可能是要說一些不能讓宮人聽的話，果不其然平順公主張口就開始說明華：“也不知道明華皇姐怎麽想的，她都十八歲了還以為自己青春正盛麽？有人願意要她已經是她的福氣了，別回頭弄得像容丞相似的，那可怎麽辦？讓人再笑話一次麽？”

平順倒沒說什麽汙穢的字眼，但是這段話其他兩位聽了都覺得過分，換做是她們被人這樣說怕是都要難過死了。

不過她們也不好過，因為平順自己罵還嫌不過癮，非要讓四公主與五公主同她一起議論明華的行為。

四公主倒是臉色未變，只是嘆息著道：“許是母後去得早，無人教導明華姐姐要適可而止。”

平順聽得挺開心，她自己將四公主的話理解成是在說明華沒娘。

五公主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她平素與明華雖不親密，但也沒到要抓著她痛點罵的地步，可是她若不開口平順一定不會讓她好過，只得勉強道：“明華姐姐太過分了。”

平順果然不滿意，狠狠地瞪了五公主一眼。

幾個人正在這裏說著話，平順的貼身宮女琴弦進來了：“啟稟公主，平安……”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平順劈頭蓋腦地罵了：“本宮不是說了嘛，不許任何人過來打擾，你把本宮的話當成耳邊風？”

琴弦嚇得跪倒在地上，一旁的五公主溫順也緊張地絞手帕。

和順便笑著道：“三姐何必跟宮女置氣呢？她既然已經進來了，不如聽聽她說什麽？”

平順瞪向琴弦：“你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不然誰也保不住你的命！”

琴弦連忙一口氣將事情說出來：“啟稟公主，平安殿那邊的人傳來消息，說是明華公主偷跑出宮了！”

這個消息對於平順來說倒也真算得上是件重要的事情，她揮手放過了琴弦，沈思道：“明華她是不是有病啊？父皇明明允許她可以自由出宮去，她為什麽一定要偷跑呢？”

四公主卻一臉擔憂地道：“偷跑出去的話，明華姐姐定然帶不了太多的護衛，現下京畿地區土匪鬧得很兇啊，她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平順卻好似被啟發到了似的，揚了揚眉道：“鬧土匪？有點意思！”

偷溜出宮的過程不太光明，不過出了宮的公主殿下心情好了很多。

欻欻掏出一塊手帕來遞給明華道：“公主，不是，小姐，您擦擦臉吧，臉上都沾了土了。”

明華接過手帕來胡亂地擦了擦，可惜她又看不見，擦得地方都不對勁，欻欻見狀便又接過來幫自家公主擦臉。

這邊主仆倆正忙著，閑著無事四處看的無言突然瞧見了一對男女，立刻推了推欻欻。

欻欻回頭想看無言，卻順著這個方向瞧見了容暉與他的夫人，小宮女立刻嚇得用手帕蓋住了明華的臉。

“哎！欻欻你這個丫頭怎麽回事？”明華一頭霧水想要取下手帕，結果欻欻更加用力：“小姐不好啦，那邊有官兵啊，奴婢帶著你走遠些啊！”

“啊？”明華被欻欻與無言相攜著快速走遠，好一會兒才重新得見天日，她皺著眉看向欻欻道：“你怎麽回事嘛，就算是官兵也不會認得我啊！”

無言也開口道：“小姐，此事就怕萬一，我們畢竟是偷跑出來還是小心為妙。”

明華狐疑地看著無言：“連你都開口說話了？方才是碰見誰了？”

小宮女垂下了頭。

公主殿下不悅地皺眉：“不說？我來說吧，你們瞧見容暉與他娘子了？”

欻欻猛地擡起頭：“公主你，你怎麽……”

明華明艷的臉上嚴肅極了，只看了欻欻一眼就讓小宮女打起哆嗦來，不過很快她又笑了出來：“好啦，除了他還有誰能讓你那麽失態，罷了，讓他瞧見我們在宮外也很是麻煩，你做得很對，不過下次別瞞著我。”

原本也跟著緊張的欻欻松了一口氣：“是，小姐，奴婢知道了。”

明華道：“既然我們都不在宮裏了，你們也別一口一個奴婢的，聽著實在是突兀，就隨便一點好了。”

三人趁著黃昏最後一抹亮光步履匆匆地出了城門，她們一路向著南走，做好了先去護國寺停留一日，然後再一路南下直接到江南崇州去皇後娘娘的母家。

待得到了城外天就徹底黑了下來，明華與欻欻的腳步慢了許多，也就功夫在身的無言不受任何影響。

“無言吶，你慢一些嘛，你自己先走那麽遠有什麽用啊？”欻欻氣喘籲籲地開口道。

無言回頭道：“若不快些，護國寺怕是要——啊！”

他本想說再晚些護國寺會關寺門，可是他一不看著腳下便出了意外，一腳踩空進了不知誰挖出來的坑中。

欻欻與明華被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小宮女便叫道：“無言，你，你快飛上來呀！”

坑裏的無言還沒回應，周圍居然響起了一陣渾厚又淫邪的大笑聲：“想他自己爬上來保護你們啊？你們別做夢了，那坑裏被我撒了厚厚一層石灰粉，他現在已經是半個瞎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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